失语症及自我诊断日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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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月 2 日

今天读一位持续关注的创作博主的文字,联想到自我表达存在的陷阱在于对感悟、观点和结论过于迷恋,容易忽视最基本的信息铺陈。通篇都是理念,读起来头头是道,像是在读纳瓦尔宝典。让我不禁质疑近年流行的 self-help 内容,或者说箴言式写作 ,对我们个人在表达上的浸染。

我觉得应对这种问题,或许可以学习一下调查记者的写作方法。即如何在广泛的信息中,挖掘出串联起整个叙事的线索,形成一个深刻的主题,最后才是作者的主观意志入场作出点评。而内容的价值也正出于这个过程:

  • 信息准确、循循善诱考验的是写作技术之基本功(基础价值);
  • 线索的提取能够反映出作者对人与社会的认知格局(认知价值);
  • 最后在公允和社会责任间的平衡是作者道德情感的彰显(道德情感价值)。

自我表达,尤其是只面向自己作为辅助自我整合的手段时,我们确实大可以省略掉信息铺陈这个步骤。但如果以同样的形式在社交媒体上进行传播,尽管处在公共视域中,但内容本身不具备公共性。所以和平台算法、流量逻辑注定是相悖的。

公共性,意味着你需要看到读者,并且观照到他们对信息的接受和理解,与作为创作者的我们自己是不一样的。该描述的地方描述,该解释的地方解释,这个过程容易被忽略,原因之一就在于创作者的自恋心态。

因此,日记和创作还是有本质区别的,即便在选题上不去刻意迎合营销,但创作过程仍需有三种价值的共同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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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具有颠覆性的思想内容,该如何应对带来的冲击呢?或者说如何描述这种冲击带来的体验呢?

像是夜行在伦敦街头,头皮微微紧绷,双臂抱胸,步伐加快,有一丝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撞上随机出没的 homeless。慢慢接受了失序也是关乎这个城市真相的一部分,不会因为你自身的安危而不被 validate。渐渐地,你学会用黑夜的眼睛重新看待这个世界。不是说预防 teenage 找事儿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 teenage 吗?恐惧、理解、成为。

5 月 3 日

5 月 7 日

我失去了对语言的信心。

失语,词不达意,失重。我发现,语言,附着,悬浮,打散,重新排列,不再掷地有声。可以想象假如地球突然失重,一切坚固的东西被连根拔起。

迟迟落不下笔的句号,让写作变成了纯粹的煎熬。(其实这里的煎熬,准确说,应该是从从前那种 fetish 般的写作,开始触及到写作的真意,所以才会有身负重担的踌躇。所以,其实是我如何看待写作、及其之于我的意义发生质变了。)

每当一句话写出来,我觉得离本意已经十万八千里。那是我亲手生产的文字,但我就像嫌弃自己分娩出来的新生儿,“咦呃,真丑。怎么会是我生的呢?” 只觉得极不真实,想要赶紧推开。每写出一个字,就要经历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,接受不是我的我。每写一句话,我就绝望地想把电脑叩上。

饥渴而焦虑,知识和语言跟不上思维裂变的速度。所以我确信自己不是个天资聪颖的人,只能靠不断打磨思维的锋利性(哲学)和吸收语言的灵性(文学)来弥补。

还有一个可能是,自我察觉的显微镜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精细度,语言暴露在其下,接受着愈加苛刻的检验。如果用科学的解释,经验的本质是我们接收到的信息,而通过五感接收到的信息量远超过前额皮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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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法也是有的,耐心、谦逊。

还有,从报道自己开始。为什么我用报道这个词呢?请别误会,在意识到抽象思维带来的解离后,我对自我客体化的警惕比以往更加敏锐。报道,正是我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而想到的方法。但我明白,这个想法依旧要回归到柴静对我持续至今的影响中,她在 《看见》的发布会上提到自己翻看过去日记,结果发现满篇的“我我我”。有结论却没有事实,从来不提今天天气如何、有哪些场景、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。报道,从细致地描摹周遭事物开始。当你沉下心来,目光落在外在世界上时,才是主体性真正得以彰显的时刻。因为这一刻,世界与你终于达成了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”

又有,每当卡壳的时候,重读自己写下的句子,回味一下是在 tell 还是在 show。想要说理、想要讲述但笔下踌躇,这是召唤我们回归 physical experience 的信号。在这一步卡住,让我不禁思考这是否是过去几年学术环境对我的塑造,让我更倾向于用抽象理念转化经验。因为将具体经验抽象为普遍规律,是这个世界的原则和使命。但现在我终于意识到,面对自己的人生问题,或许是需要课题分离的。因为在具体的生命里,我们无法绕过刺骨的生命经验而去抵达某种超越性。

再还有,我们似乎常常忘记,文字并不是唯一的语言,如果这套编码在信息转译上有些吃力,这未尝不是学习新语言的契机呢?比如影像和音乐。

5 月 9 日

或许这也能解释为什么,这段时间我总是在文学和哲学中反复横跳,以及对文字失去信心。文学中的真相,比哲学更加丰饶而不露骨。文学,是犹抱琵琶半遮面。

有时我分不清楚,这到底是语言的苍白,还是生命底色的苍白。如果生命本身是苍白的,那文字就是干涸的颜料管。